◆譚華祥
每逢佳節(jié)倍思親。又到一年清明時節(jié),想寫一篇關(guān)于爸爸的文章的想法油然而生。
爸爸去世三個年頭了!閱讀有關(guān)紀念爸爸的文章,總是以淚洗面。每每想起爸爸的音容笑貌,就想寫一些緬懷他老人家的文字。
在我眼中,爸爸田間地頭、屋里屋外……無所不能!他可以打鑼鼓、吹嗩吶,可以熬夜勞作、可以給我們做竹木玩具、可以領(lǐng)著我們晚輩做小生意,然后在家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,笑談人生……
我們兄妹四人中,只有我一人獨享過一份特殊的人生錘煉:那就是我小時候常常跟他一道前往湖北建南“鐵江沖”,挨家挨戶批發(fā)土法自制鞭炮,背回老家連同糖果、小百貨等逢場擺攤零售,賺點差價補貼家用,當?shù)夭簧偃硕颊f我家是個商戶,時不時投以羨慕的目光。
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,我初中畢業(yè)后回家在一個村校代課,與所教班上的“掃盲生”一般大小,不足十八歲。當時手下的弟妹仨都還在念書,最小的妹妹剛上幼兒班,媽媽為了讓爸爸安安心心經(jīng)營小生意,基本攬下了家里十多畝田土的春播夏管秋收冬藏,只有插秧、搭谷大忙時節(jié)請些親朋好友換換工突擊一陣。
回想當年隨爸爸到湖北建南背鞭炮,其中的酸甜苦辣,時隔幾十年的今天依然記憶猶新。
當時我在鄉(xiāng)內(nèi)橋家小學校代課,隨爸爸一道去湖北建南背鞭炮只有每周的星期天(當時是周六制,1995年開始實行雙休制)。那年深秋的一個星期六放學后,我一路小跑趕回家,和爸爸一道狼吞虎咽地吃了幾碗媽媽準備好的包谷洋芋飯,喝了一大碗米湯,背上花籃背簍(編織稀疏、容積較大的竹背簍),從貨柜里抓一把餅干、拿上手電筒,分別塞進左右兩個衣兜里,等爸爸把家里的事給媽媽和弟妹一番交代后便跨出大門,踏上了崎嶇的山路。
“當年我背鹽巴進山再背布匹出河的時候,不到15歲,比你現(xiàn)在還小哦……”一路上,爸爸講起他年少時的“背夫生活”。
“當時沒得法的嘛,你爺爺死得早,你伯伯結(jié)婚分家事也多,看到你奶奶弱不禁風的,我只有跟周圍團轉(zhuǎn)的幾個‘背腳子’一起背貨進山出河找點小錢。哎,本來不想擺這些龍門陣,但還是又把這事說開了……”回憶當年的辛酸往事,爸爸似乎有些哽咽了。
“爸爸,今晚上又住江叔叔家嗎?”我明知故問岔開話題,伴隨著有關(guān)批發(fā)鞭炮、銷售鞭炮、賺取利潤等即興話題,岔開爸爸內(nèi)心的酸楚,開始了一路歡聲一路笑。
其實,我當時非常清楚爸爸的用意——以此教育我們晚輩從小要有吃苦精神,更是為我堅持背鞭炮鼓勁加油。
“華,摸兩塊餅干來嚼一哈,好像有點餓了也!”我知道,爸爸叫我“華”是喜歡我的真情流露,一旦他大聲喊我“華祥”時,我手腳沒處放,肯定有啥事讓爸爸生氣了。
我們嚼了幾塊餅干,有些口渴,就在路邊摘兩片菜葉折成漏斗形舀泉水咕咚咕咚喝個痛快。
過了臨溪倒石橋,穿過前光村,不多時到了湖北建南石板坡。夜幕開始降臨,散落路邊的農(nóng)家的雞鴨陸續(xù)進圈,屋頂時不時冒出青煙,我們開始取出手電筒照路登山前行。
“華,你記得不?我們該走哪條路哦?”朦朦朧朧的手電光下,出現(xiàn)了個三岔路。
“您我各走一條路,走一段總會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我們之前路過時看到過的標志?!蔽乙层铝耍缓梅诸^選路。要是現(xiàn)在,掏出手機一問不就能解決的事嗎?
“爸爸,您轉(zhuǎn)來,我這邊是正確的,我看到了前次我們歇氣時的大石板了。”沒走好久,我找到了正確的路。
約莫半個小時,來到半山腰的一塊開闊草地,我和爸爸有些精疲力竭了,甩下花籃背簍直徑躺在草地上數(shù)了一陣星星又繼續(xù)登山。
走進江叔叔家,已是深夜10點左右。附近一些加工鞭炮的“老交道”早已帶來不同樁口(型號)的鞭炮等候多時。
“這種樁口每掛8角,共20掛;這種樁口要長點,一掛1塊錢,40掛;震天雷一個5分錢,600個……”爸爸一邊驗貨裝貨一邊清點數(shù)量,我用專門的小本本記錄算賬。
不多時,兩大背簍鞭炮收齊裝好了。在江叔叔安排下,開始和幾個喜歡喝兩口老白干的推杯換盞。
“大哥,這點貨可能要賣半個月嘛,麻煩你隨后又幫忙把貨源組織哈喲,我們趁早就走了哈!”和以前一樣,凌晨五點左右就吃過早飯一番交代后,我和爸爸各背著七八十斤的鞭炮打著手電筒啟程了。
起初的返程路段本來全是下坡,但負重前行還是不能提速,每走200米左右就得靠著路邊的石頭土坎歇歇氣再走。
還沒走出湖北地界,晨光已淹沒了電筒光,我和爸爸把花籃背簍??吭谝粔K石盤上,滅了手電筒放進衣兜,席地而坐。
“華,管他的喲,還是把肚子灌飽了再說喲?!毕挛鐑牲c多,我們在黎家壩新街一家小餐館要了一大盤回鍋肉、一盆豆腐湯,舀了兩碗白米飯。
接近下午四點,我們在黎家街上每人再加了一捆火紙,肩上的負荷差不多百把斤,而且?guī)缀跞巧掀侣贰?/p>
“嘿—嘿嘿——”爸爸終于叫響了劃破夜空的“背腳子”號子。每次如此,走到能看見老家的院子——新屋灣的埡口,爸爸才如此豪放地扯開嗓門吼幾聲。
回到家,我和爸爸卸下重荷,用木瓢從石水缸里舀來半瓢涼水坐在木凳上喝個痛快,此時才覺得全身癱軟,起身站立的力氣蕩然無存……
懂事的弟妹在媽媽的指揮下,蹦蹦跳跳地把鞭炮、火紙堆碼到貨柜里。
爸爸笑了,媽媽也笑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