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九蟒之龍

時近年關(guān)，四舅仙逝，噩耗傳出，親人齊聚，多年不見，甚是親熱，談不完的家常，道不盡的親情。

六零七零后的親人們自然而然把話題拉回到三四十年前，相互走動拜年的情景，勾起了對濃濃親情的美好回憶。

我出生于上世紀(jì)六十年代中期，記得從我三四歲起，到上高中的十來年間，每年正月去外婆家和大姨家拜年成了一成不變的固定日程。

我家住石柱縣新樂鄉(xiāng)，外婆家住彭水縣三義鄉(xiāng)，大姨家住鄂西利川市文斗鎮(zhèn)的一個偏遠(yuǎn)山村。大姨家所處位置正好在南連外婆家北接我家的中間點上。

每近年關(guān)，母親都要早早準(zhǔn)備好三份拜年禮物，一份是給外婆的，一份是給二舅的，另一份則是給大姨的。拜年禮物一般都是每家一把約三斤的掛面、兩斤白砂糖、一瓶散裝白酒。有過年豬殺的年份還要給每家準(zhǔn)備一塊三至五斤炕得黃橙橙的帶排骨的豬肉。

那個時代物資極度匱乏，準(zhǔn)備拜年禮物是很多家庭頭疼而又惱火的事情，因為拜年送給親人們的一定是自家最能拿得出手的、最能表達(dá)心意的物品。有的家庭一把掛面在火炕上炕得蠟黃蠟黃的，自家人舍不得吃，必須留到過年用作拜年禮物。我還見證過一把掛面一個春節(jié)送去送來轉(zhuǎn)了一大圈，最后又回到起點的特殊旅程。

母親準(zhǔn)備的拜年禮物是很有講究和學(xué)問的。我問過母親為啥子每年都是送那幾種東西?母親告訴我說：掛面在高寒山區(qū)是稀罕物，稀罕就代表著美好，因此送給親人的不僅僅是掛面，更是送去了最美好的新年祝福;送白砂糖的寓意是祝福親人一家過得幸福美滿、甜甜蜜蜜;送白酒意味著親情像老酒一樣香甜濃郁。

我們那個時代的小孩，對春節(jié)總是充滿了期盼，每當(dāng)進(jìn)入農(nóng)歷臘月，小孩們就開始掰起手指一天天地細(xì)數(shù)著日子。因為過了年三十就是各家各戶開始給親人們拜年的日子。幾乎每個家庭所有好吃的東西都留到了過年那幾天，一方面為自家來年的日子圖個好的彩頭，另一方面就是讓前來拜年的親人受到最好的招待。小孩子們還有一個興奮點，那就是不管是父親去拜年，還是母親去拜年，他們是特定要去的，每個小孩子都非常享受在親戚家得到眾星捧月般疼愛的那種感覺。

我家給外婆和大姨拜年的活兒基本由父親和我包攬，母親留守家里接待拜年的客人。拜年日程正月初一開啟，雨雪無阻。每到初一那天我就會習(xí)慣性地起個大早，換上最喜歡的衣服，吃過湯圓，靜靜地等待著父親召喚出發(fā)。

我們?nèi)ネ馄藕痛笠碳野菽甑穆贸坍惓ＦD辛，既要跨過縣界，還要穿越省界，全程一百五六十公里，步行須得兩天時間，一個來回就得五六天。

拜年第一天從家里出門就開始爬坡，翻越海拔一千多米的猴子巖，穿過冬瓜溪，沿著茫茫七曜山頂蜿蜒曲折、跌宕起伏的羊腸小道，走過九嶺十三灣，從煤炭埡口下山就進(jìn)入了湖北境內(nèi)，到達(dá)大姨家所在的周家灣，一般都到了下午三四點鐘，這時饑餓加上腿部的酸痛，已經(jīng)邁不開步子了。在大姨家休整后，第二天會同大姨夫和他的孫子、外孫們，大清早就向外婆家進(jìn)發(fā)，十多人的拜年隊伍浩浩蕩蕩，引人圍觀，惹人眼羨。經(jīng)過七八個小時的路程，到達(dá)外婆家又是下午三四點鐘。在外婆家玩耍一兩天后，又踏上慢慢返程路。

說來也怪，那些年月的氣候出奇的惡劣，似乎專門為我們這些遠(yuǎn)道的拜年人設(shè)置障礙一樣，每逢過年都會大雪封山，厚厚的積雪要到三月份才能融化完。行走雪路不算難事，最難走的是桐油冰路，盡管出門前父親穿上大人專用的鐵腳碼(走雪路的專門用具)，也為我準(zhǔn)備了無數(shù)根棕繩綁在腳弓處當(dāng)作防滑鏈，但是我仍然一步一滑，幾步一跟斗。

這樣的拜年，年復(fù)一年，十多年沒有間斷?，F(xiàn)在回想起來，十分享受那種拜年的體驗過程，也許我的一雙鐵腳板就是那個時候練就的。

再苦再難難不倒拜年人，因為大山的那一邊有舍不掉的親人和割不斷的親情!